山坳

慢走的云

1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
其实我没有走，我还在山坳，我坐在石阶上

抽烟。母亲是讨厌抽烟的（这讨厌仅限于我和父亲

其他人，她会叫我递烟给他们）

我没有戒除这不良嗜好的能力

我抽烟的时候总是避开她。现在她看不见我了

我在她面前一支接一支地抽烟，等着太阳下山后

好给她烧纸，跪下来磕头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
我害怕身体上的伤痕，害怕残缺与大的响声

害怕黑。母亲死的那晚，有风，有零星雨丝，我双手颤抖

怎么也点不燃那挂鞭炮。她走过，穿过黑洞洞的夜

没人为她鸣炮开道，无人知晓。就像现在没人知道我

在墓地里抽烟，等着再次靠近她。此时的山坳

只有落日看着我。我没有躲进树荫里

我等着。等母亲把目光转过来

我想试试，能不能笑着朝她走过去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
2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
我形影相吊，走在人群中。夜晚街灯闪烁

透过关闭的玻璃窗，有人看见一个垂头丧气的男人

蹲在地上，他抱着头，已经忘记了整个世界

他蹲在封闭的小屋子中，肩胛耸动。他的老母亲

就站在身后，最终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去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
她的背后有一盏灯，头发被风吹着，有些凌乱

有几丝还在灯下飘动。她早已成年的儿子

就躲在对面的人群里，低着头

她一个人蹒跚在小街，这满世界的灯火都与她无关

那个她生出来养大的男人，已经怯弱到

叫一声妈的勇气都没有了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
她养的小猫叫婧婧，它不跟她出门，但每次

都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，那样它就好在她脚下绕来

绕去，喵呜喵呜的叫，要吃的

而那个曾被视为全家希望的人，已变成一根木头

他不喝酒，也拒绝服他妈妈递过来的药片，不开口说话

也不知道哇地一声哭出来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
3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
母亲死后，父亲喜欢上了一种竹编手艺

他用刀剖开一截竹子，划成均匀的篾片，而后

一刀一刀将它们刮薄，削细

做这些的时候，刀会伤到他的手

那些碎屑会沾到衣服上，钻进纤维的缝隙里

令他皮肤瘙痒、发炎，洗澡时会看见被抓出的紫红色印子

而他的儿子在一旁看着，无法去握住那只拿刀的手

无力阻止。他早已违心地承认，篾匠活

对于一个孤单老头的意义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
4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
那只小猫，在母亲头七后，父亲决定送人

他把它装在一个袋子里，不让它记得回家的路

就在离家两公里的大街上，它突然挣脱了袋子的约束

迅速窜入车流中。我一直在心里责怪父亲，是他的大意

让婧婧成了一只流浪猫，让它独自面对可怕的车轮

可十多天后一个夜里，在窗口，一只小猫

突然呜哇呜哇地大叫起来，是婧婧，它回来了

后来我想，它是如何穿过那么多车流、人流，和

岔道口，如何穿过那么多夜色和恐慌，孤独地走在

回家的路上的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
5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
此时的山坳，我身边同样陪着一只猫

它同样叫婧婧，它的家族繁衍了好几代

母亲离开也已经九年了。跟父亲一样

她一个人孤单地度过了九年。此时的猫咪

也跟我一样戴了朵小白花，我们一起等着

等着那个时刻的到来，我想

落日会将我和它一起埋在这葱茏的山坳里的

即便黑夜来临，我们彼此熟悉的气息

也会相互照亮各自回家的路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
2015-06-25写于母亲忌日前夕

天水

母爱大无边。

何城

在文字中穿行，感受作者的气息和心境。他的语言是灵动的，很有生活气息。是接地气的。

如风513

学习了 赞

伊冷玉

即便黑夜来临，我们彼此熟悉的气息

也会相互照亮各自回家的路

往事像发生在昨天，历历在目……。
但是我们还是要沿着上帝安排的路一直走下去……
感动，动容！

蓝梦

唯有感动。

唐娟

学习了

慢走的云

这个必须得谢谢各位来看过。一一拥抱

何城

落日会将我和它一起埋在这葱茏的山坳里的
即便黑夜来临，我们彼此熟悉的气息
也会相互照亮各自回家的路

再读，再品！！！

燕之舞

不直接写对母亲的思念，
但字里行间处处都透出对母亲深深地思念。
读完，鼻子酸酸的